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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鱘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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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原上空氣含氧量低, 陳鱘在水下游了幾個來回,覺得比平時喘一些,他從水中上岸, 摘下泳帽泳鏡,拿起大毛巾擦了下身體,轉頭看到林成義推開門走進來,瞥他一眼說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林成義意味深長地看著他, “來看熱鬧。”

陳鱘不解, 正要說什麽, 轉眼又看到周堯換了泳衣從更衣室那頭入館,在她身後跟著一個人,挽著頭發, 裹著浴巾, 光著兩條腿, 踩著拖鞋低著頭走進來, 還順手把門給掩了。

陳鱘看到蘇新七時略微愕然, 旋即皺了下眉看向周堯。

周堯回頭指了下蘇新七, 滿不在意地說:“我的泳迷,說想和我比一場,反正今天晚上也沒什麽事, 我就滿足她的小願望,當是為明天的訓練熱熱身。”

陳鱘聽完臉色更不善了,他瞟了眼蘇新七,她雙手攥著浴巾站在池邊上,雙眼巴巴地看著他,他眼睛一沈,覆又看向周堯, 開口說:“你才剛來沒多久,身體還沒適應缺氧環境,不適合劇烈運動。”

“劇烈運動?和一個業餘游泳愛好者?”周堯轉過身看向蘇新七,自信地笑著說:“不至於,游泳,我可是專業的。”

她微微擡首,看著蘇新七說:“你要是不想游,現在回去也行。”

蘇新七看著陳鱘搖了下頭,她把拖鞋一脫,光腳踩在地上說:“現在下水嗎?”

“你感冒還沒好不能游泳。”陳鱘直接說道,他這話是在本能催動下說出口的,等反應過來才驚覺自己暴露了內心所想。

陳鱘斂起情緒,無視林成義和周堯審度的目光,看著蘇新七,表情肅然:“要是出了事周堯要擔責。”

蘇新七的心情隨著陳鱘的話起起落落,她本以為他是在擔心她,卻原來他是在擔心周堯。

她心裏泛起絲絲苦澀,眼神卻更加堅定,“我已經是個完全行為能力人了,出了事我自己能負責,不會連累到別人。”

陳鱘聽到這話眼神幾不可察地一變,瞬間有種想直接把她拉走的沖動,這麽多年過去了,她愛逞能的毛病一點都沒變。

“好,我欣賞你。”周堯轉了轉手腕和脖子,想了下說:“我們就游個五十米,不限泳姿,用你最拿手的游就行。”

“游一個來回吧,一百米,蝶泳。”蘇新七簡扼地說道,她的表情始終沈著,說話時也不慌不亂的,好似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蝶泳世界冠軍似的。

周堯看蘇新七的眼神愈發欣賞了,她也不是個瞻前顧後磨磨唧唧的的人,既然蘇新七不接受放水,那她也沒必要堅持,遂點了點頭果斷應道:“行,按你說的來。”

周堯活動了下身子,率先跳下水,在水裏活動了下。

蘇新七剛要松開浴巾,陳鱘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,伸手抓住她的臂膀,聲音微沈,似是克制,“你想幹什麽?高原上游泳不是鬧著玩的。”

蘇新七回視著他,眼底情緒翻湧,最後歸於堅毅,她掙開他的手,後退一步,說:“我不是在鬧著玩。”

她手一松,浴巾委地,基地裏有商店,運動員穿的專業的連體泳衣一般人穿不了,蘇新七就挑了套兩截式的普通泳衣,既不暴露也不保守。

陳鱘目光微低,落在她的胸口上,霎時間表情有些楞怔,還未等他確認,蘇新七轉過身跳入水中。

她在水裏鳧了會兒,適應了下水溫,覺得身體做好了準備後把泳鏡戴上。

周堯看蘇新七沒戴泳帽,公平起見她也沒戴,她把泳鏡戴好,看向蘇新七,詢問道:“可以開始了嗎?”

蘇新七沈下水中又冒出了腦袋,沖著周堯點了下頭。

周堯仰著腦袋看向池邊,先是看了眼陳鱘,爾後看向林成義說:“大林哥,你來喊口令吧。”

林成義瞄了眼一臉陰沈的陳鱘,暗道這都叫什麽事,他見局勢已定,只好回道:“行,數三聲啊,你們聽好了,中途要是身體不適一定要停下來。”

蘇新七和周堯到起點處踩水候著,兩人俱是嚴陣以待,屏息等著口令。

林成義見她們都已準備好,走到池邊,清了清嗓,拿出專業的氣勢喊道:“三、二、一,出發!”

他一聲令下,蘇新七和周堯同時蹬水出發,兩人在水中潛游了一段距離,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開始展臂劃水,蝶泳難度大,對身體、泳技各方面都有比較高的要求,除了少數的游泳愛好者,一般人都不會特地去學蝶泳。

林成義看著蘇新七標準的姿勢,難掩訝異,“她游得不錯嘛。”

周堯的技術林成義是知道的,他這話擺明誇的是蘇新七,陳鱘聞言不答,目光落在池中,緊盯著蘇新七那道。

周堯到底是世界級的專業選手,平日訓練,在技術、體力等各方面都比蘇新七要強,雖則蘇新七的水性不錯,但在游泳游泳並不同於在海中鳧水,她很快就落後於周堯,可她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,仍是拼盡全力追上去。

陳鱘看著水中的蘇新七,思緒一時被帶到了很久以前,他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,想起了她為了道歉毫不猶豫地跳下海來追他,想起了高考前學校禁止高三生下水,她有時壓力大,想下海,他就帶著她去情人礁,避開島上人的耳目,陪著她游一段,護著他不讓她出事,想起在海中的旖旎……

和她在一起的回憶就像潘多拉的魔盒,一旦打開就覆水難收。

“是個好苗子,要是從小就訓練,現在也不一定游得比小堯差。”林成義感慨了句。

蘇新七轉身不夠利落,又落下了許多,最後一段距離她雖奮力追趕,但還是沒能追上周堯,落後了有五米的距離。

周堯率先到達終點,她觸壁後轉過身,摘下泳鏡,對自己能獲得勝利她並不意外,倒是對蘇新七的表現很是驚詫,她覺得自己應該能甩開她更多才對。

蘇新七觸壁後浮出水面,她劇烈地喘著氣,胸口有種缺氧的窒息感,肺像是要炸開了似的,她緩了一口氣,摘下泳鏡,對周堯笑了下,坦然道:“我輸了。”

周堯看著她,好一會兒由衷說道:“游得不錯。”

蘇新七再次笑笑,仰起腦袋看向池邊站著的陳鱘,見他望過來,她立刻回了個笑,用輕松地語氣說:“這次沒有抽筋。”

陳鱘聞言眸光微閃,表情微妙。

蘇新七用盡全力游了一百米,覺得比平時累多了,這會兒連說話都費勁,她深吸一口氣,潛入水中,游到爬梯那上岸,又走回下水的地方撿起自己的浴巾裹著,擡眼對他們說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她又看了眼陳鱘,嚅了嚅唇,最後也沒說什麽,轉身往更衣室走。

泳館更衣室裏有個澡堂,蘇新七穿著泳衣在淋浴頭下沖洗,沒多久周堯走了過來,站在旁邊的位置上,打開蓮蓬頭放水。

周堯瞟了眼蘇新七,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胸口上,她瞇了下眼,抹了把臉上的水說:“你利用我。”

蘇新七不置可否,沖她笑了笑,絲毫沒有愧怍之意。

周堯一開始有些不滿,後來也就釋然了,“這一局算我輸,以後我們各憑本事,我不會一直輸下去的。”

蘇新七理解她的勝負欲,欣然接受她的挑戰,“好。”

把身體簡單沖洗後,蘇新七去更衣室換了衣服,用室內的固定吹風機把頭發吹幹後就離開了泳館。

是夜,寒風瑟瑟星河璀璨,偌大的基地悄無人聲,保安持著手電筒四下巡邏,幾道光束時而忽閃而過。

蘇新七走回接待樓,到前臺拿了寄存在那的筆記本,等電梯開門後走進去,刷卡按了樓層,低頭靜靜地等著。

電梯門即將關上之際,外面忽伸進一只手一擋,門覆打開,蘇新七擡眼就看到了陳鱘,他走進電梯裏,過了會兒電梯門重新關上,電梯緩緩上行。

蘇新七驀地有些緊張,據她所知,運動員的宿舍在頂樓,和她住的房間不在一個樓層,但他並沒有刷卡按樓層,她心裏隱約有個猜測,一時忐忑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悸動。

“叮”的一聲,電梯門開了,蘇新七猶豫了下,率先走出電梯,她沒有回頭,深吸一口氣徑自往自己的房間走,到了房門口,她從兜裏拿出門卡,刷卡開了門。

進門插上卡,蘇新七打開房燈,把筆記本放在玄關的櫃子上,靜靜地站了會兒,幾秒鐘後她聽到了門“哢噠”關上的聲音,身體不由一個激靈,說不上是驚懼還是驚喜。

蘇新七咬了下唇,轉過身說:“你——”

她才說了一個字,陳鱘一把拉過她,轉了個身把她控在門板後面,他低頭看著她,眼神晦暗不明,表情因為背光顯得不太真切,整個人散發著迫人的氣勢。

他一言不發,擡起手把她沖鋒衣的拉鏈拉下,蘇新七裏面穿了件襯衫,他沈著眼又去解她襯衫的扣子,一顆、兩顆……蘇新七幹咽了下,後背繃直貼在門板上,心跳紊亂,手心冒汗,卻沒有阻止他的動作。

陳鱘盯著蘇新七的臉,手上動作有條不紊,他解開蘇新七襯衫的三顆扣子,把衣領扯開,露出她白皙的胸口,他垂眼,在看到她左心口那條鱘魚紋身時眸光更加幽深。

他擡手觸了下,蘇新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,陳鱘擡眼,目光深深,壓著嗓沈聲問:“什麽時候紋的?”

蘇新七的眼神有些潮濕,她抿了下唇,回道:“十八歲生日那天。”

距離上次雨夜不歡而散也不過才一周,她身上的紋身早已結痂脫落,的確不是最近才紋的,陳鱘探手摸向她的後脖頸,盯著她的眼睛問:“一起紋的?”

“不是。”蘇新七默了下,接著解釋,“脖子上的是前年紋的,那時候在寫畢業論文,壓力很大,很迷茫,對學的專業產生了懷疑,所以……就去紋了一個,想警醒自己,不能放棄。”

陳鱘聽到她的解釋,表情沒什麽特別大的起伏,事實上他的情緒已如潮湧,他又看了眼她胸口的紋身,克制道:“你根本就不是想和周堯比賽,你是故意的……討好我?”

“嗯。”蘇新七不吝承認,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陳鱘,捏了下拳,緩聲開口,許諾般鄭重道:“你說以前和我在一起是因為島上無聊拿我消遣,現在我自願給你消遣你要嗎?”

陳鱘的目光愈發幽邃,像海底漩渦,會把人困住,他看著她,半晌冷笑一聲,嘲弄道: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,對人有愧就想拿自己的人生做賠償,以前是李祉舟,現在是我。”

他審視她,眼神沒有溫度,“這回想拿幾年來補償,十年,二十年?”

“時間由你決定,十年、二十年……一輩子。”蘇新七神情凜然,目光果敢,看著陳鱘斬釘截鐵地說:“如果你敢的話。”

陳鱘被她決然的態度震懾了下,爾後呵笑,似是被激到了,挑了下眉冷聲說:“我敢的話?”

蘇新七背後沁出了汗,但頭顱並沒有低下,她毫不回避地與陳鱘對視著,攥著拳一字一頓地篤定道:“陳鱘,你還忘不了我。”

她說完身體莫名感到一陣虛弱,像今晚竭盡全力游完一百米,一種呼吸不上來的窒息感攫住了她。她很緊張,內心無比焦灼,她知道自己在賭,以小博大,勝率極小,但既然他今晚出現在這,就不能說她沒有贏的可能。

陳鱘聽到她說的話,心底燃起一簇無名火,他低頭逼視著蘇新七,兩人的目光膠著對峙著,各有自己的堅持在,互不相讓。

陳鱘察覺到自己憤怒的情緒外還有一絲慶幸,眼前的蘇新七才是他所熟悉的蘇新七,那個敢澆他酒精,敢甩他巴掌的蘇新七。

他恍然間仿佛看到了十七歲的她,那樣剛硬、大膽、不服輸,像一只小刺猬。

陳鱘幾不可察地擰了下眉,心情覆雜。

蘇新七說得沒錯,他並沒有真正忘了她,雖然收起了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,斬斷了所有聯系,幾年不曾見面,但午夜夢回時他總能夢見她。

他有時候想,如果當初沒有出現那樣的變故,他們像普通情侶一樣順利交往下去,或許有一天會因為各種原因自然而然地分開,如果是這樣,他大概也不會留戀於她,不會懷念那個初夏。

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自然消彌,而是被生生斫斷的,斷面至今清晰,所有一切歷歷在目。

羅粵說得對,對蘇新七,他不甘心。

他想,如果把不甘心的情緒撫平,他是不是會發覺自己一直執著的感情其實也索然無味,就能真的毫不留情地將她拋下,斬斷所有念想?

蘇新七和陳鱘對視良久,兩人心思各異,不同的心境同一般的掙紮,都在隱忍、蟄伏。

蘇新七覺得自己的襯衫都快濕透了,她從未如現在這般焦炙過,像蒸鍋裏的活螃蟹,受不了高溫,欲要逃離。

僵立太久,蘇新七覺得身體隱隱在發抖,她忍不住動了下身體,才小幅度挪了下,陳鱘忽然俯身貼了上來,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進,鼻息可聞。

蘇新七再次繃緊身體,屏住呼吸。

陳鱘垂眼看著她,啞聲說:“最後給你一個機會。”

蘇新七知道他這話背後的意思,堵在胸口的一口氣總算紓解,整個人像是卸了力,渾身虛軟。

她眨了下眼,眼眶微潤,片刻後開口輕聲回道:“我是認真的,這次你說開始,你說結束。”

陳鱘的眸光幾經變化,最後定了下來,眼中只倒映著蘇新七的身影,他捏起她的下巴,略一低頭,觸到她的唇瓣前沈聲說了句:“你最好別後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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